氓
第一章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送子涉淇,至于顿丘。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
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尔卜尔筮,体无咎言。
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自我徂尔,三岁食贫。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
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兄弟不知,咥其笑矣。
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诗经·氓》
《诗经·卫风·氓》是中国古代诗歌中极具代表性的叙事长诗,以其细腻的情感描写与深刻的社会批判,展现了古代女性在婚姻中的命运与觉醒。全诗共六章,层层递进,情感跌宕起伏,从初识的甜蜜到婚后的变故,最终走向决裂,真实再现了一位女子在婚姻中经历的心理变化与人生悲剧。
第一章:初遇与承诺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送子涉淇,至于顿丘。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诗的开篇描绘了一位男子以买丝为名,实则来向女子求婚的场景。女子将男子送过淇水,直至顿丘,表达出她对这段感情的真挚与投入。她并非有意拖延婚期,只是因男子缺乏合适的媒人而未能成行。面对男子的焦急与不满,女子温婉劝慰,并将婚期定于秋季。这一章奠定了两人初识时的温情与期待。
第二章:等待与成婚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 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尔卜尔筮,体无咎言。 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这一章描写了女子在高墙上翘首以盼男子归来的情景。她因思念而泪流满面,一旦看到男子归来,便喜笑颜开、言语温柔。两人通过卜筮确定婚期,一切看似顺利,女子也带着嫁妆登上男子的车驾,奔赴新生活。这一段表现了女子对爱情的执着与对婚姻的憧憬。
第三章:劝诫与反思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此章以“桑叶未落”的比喻,象征女子青春美丽之时。诗人借“鸠鸟勿食桑葚”的比喻,劝诫女子不要轻易沉溺于爱情。男子若沉溺情爱,尚可解脱;而女子一旦深陷其中,便难以抽身。这不仅是女子的自我反思,更是对当时社会男女情感地位不平等的深刻批判。
第四章:变故与失落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自我徂尔,三岁食贫。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桑叶已黄”象征女子容颜衰老、青春不再。自嫁入夫家后,女子忍受了多年贫苦生活。她并无过错,反而是男子三心二意、行为不端。男子感情无常,道德反复,最终背弃了当初的誓言。这一章揭示了女子在婚姻中逐渐失去地位、被冷落甚至被抛弃的命运。
第五章:痛苦与孤独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 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兄弟不知,咥其笑矣。 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女子婚后多年操持家务,日夜辛劳,从未懈怠。然而当男子的愿望达成之后,却变得暴虐无情。女子的痛苦无人理解,甚至连兄弟也不知其苦衷,反而讥笑她。她在寂静中独自反思,内心充满哀伤与自责。这一章展现了女子在家庭暴力与社会误解中的孤独与无助。
第六章:觉醒与决绝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最后一章中,女子彻底清醒。她曾幻想与男子白头偕老,然而现实却让她心生怨恨。她回忆起年少时的欢乐时光,与男子信誓旦旦的承诺,如今却已物是人非。她最终下定决心,不再留恋过往,果断结束这段婚姻。这不仅是情感的决裂,更是一种自我觉醒与人格独立的体现。
解析:
1. 婚姻悲剧
通过“桑之未落”与“桑之落矣”的鲜明对比,形象地隐喻了女子在婚姻中因容颜衰老而被抛弃的命运。诗中女子由青春貌美到被冷落遗弃的过程,折射出古代社会中女性在婚姻中所处的被动与脆弱地位。
2. 性别批判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一句,揭示了古代社会对男女情感的双重标准。男子可以轻易放下感情,而女子一旦投入,便难以自拔。这种性别不平等成为诗中批判的重点。
3. 反抗意识
结尾“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展现了女子在痛苦中觉醒、在绝望中决绝的勇气。她不再沉溺于过往,而是勇敢地选择放手,这种自我意识的觉醒,具有强烈的反抗精神与现代意义。
《诗经·卫风·氓》不仅是一首情感真挚的婚恋诗,更是一部反映古代社会现实、揭示女性命运的文学经典。它以细腻的笔触、深刻的哲思和强烈的情感,跨越千年,依然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